“是后日启程回扬州去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一应箱笼都收拾妥当了？”

“除却些尚用得着的，其余皆收拾好了。”

贾母望着眼前垂着眼皮答自己话的姑娘，对方身段纤细、小小年纪却已有几分风流婀娜，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毓秀之姿。若再等上几年，怕真是神仙似的人儿，多少人都比不上。

更何况，她爹还是正经的科举探花出身，如今还把持着盐政。若是不出错，日后只怕不会拘于扬州。

到时……

贾母闭了闭眼，随后露出个笑来，“好孩子，先前宝玉病了一场，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不舒坦几日，倒是没给你搭把手。”

林黛玉心有惊讶，却没表现在明面上，“我那那么多人呢，有他们收拾尽够了，哪里还需劳烦外祖母。”

“你身边几个丫头小厮倒是能干的。”贾母夸了一句，随后话头一转，“你在我身边这么久，如今突然说要回去，叫我如何舍得。”

林黛玉心一提。

就听贾母继续道：“可若是硬将你留下来，只怕你心里头也会怨怪我。”

林黛玉张张嘴，“外祖母……”

“罢了。”贾母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爱，“到底是你亲爹，你会惦记再正常不过，我也不能做那等不顾儿女亲缘之人，到时你怨我，我这心里头也不舒坦。”

林黛玉听明白贾母之意了，心中松快许多，“外祖母惦记我我如何能不知？只恨世事难两全，扬州离京城远了些，无法时时在您膝下尽孝。”

到底疼过一场，贾母被林黛玉这话说的颇为伤感，搂着人说了好些话。

林黛玉也被惹的眼眶发红、鼻梁酸涩。

良久，贾母才叫鸳鸯捧了一个匣子出来，“你如今要回扬州了，日后也不在我跟前，你过的好不好我也不知道，没法给你撑腰，只有几样东西给你戴着顽，日后也别忘了外祖母，常常来信，好歹叫我知晓你过得如何，顺不顺心。”

林黛玉泪水夺眶而出，唤了声老祖宗，心中伤感至极。

贾母也老泪纵横，抬手轻拍着林黛玉单薄的背，嘴里安慰，“哭甚，你是回你爹身边去，合该高兴才是。”

林黛玉哭道：“外祖母，是我不孝。”

祖孙俩抱着哭了一场，听得周围人也满是唏嘘伤感，白鹭黄莺对贾母的感官倒是好了许多。

好半晌，林黛玉才止住泪，又说道：“我给外祖母做了两身衣裳，也不知合不合身。”

贾母道：“我衣裳够穿，也有针线丫头伺候，你何苦自己动手。”

林黛玉抿唇笑，“丫头做的是她们应当的，我做的是我的孝心，外祖母别嫌弃才是。”

贾母也笑起来，“你一片孝心，我欢喜还来不及，如何会嫌弃。”

说着，她忙叫人去将那两身衣裳拿来，自己就要试穿。

林黛玉自无不应。

一时间，倒好一派和睦温馨之像。

随后，贾母留林黛玉、连着三春一道在荣禧堂用了饭，林黛玉这才回暖阁。

黄莺将贾母赏的那一匣子东西拿去放好，白鹭在一旁高兴的笑，“这下好了，老太太同意了，我们回扬州定然极顺利。”

黄莺在远处说道：“老太太到底不糊涂，今日用饭也不曾叫宝二爷来，没搅了兴致。”

“是呢。”白鹭感叹道：“早便听闻老太太从前管家厉害，今日一瞧，有些事她心里头比谁都清楚。”

“成了。”林黛玉轻呵一声，“你们俩若是闲得慌，那便将行囊再检查检查，省的落下甚，到时手忙脚乱的。”

白鹭笑嘻嘻的，“姑娘，我这便去。”

得了贾母的话，暖阁里人人欢喜，只是为免过于轻狂，传出去倒显得他们多嫌弃贾府似的惹出闲话，因而只闷在心里头高兴，没表现在脸上。

不过，听林黛玉说完这事的云章倒是喜笑颜开，待又两日过去，林黛玉说她已登上船之后，他脸上的笑就再难抑制。

林妹妹终于离开贾府那个龙潭虎穴了！

【恭喜妹妹。】

坐上船的林黛玉望着这四个字，眼眶中有笑有泪，【来时我原以为再回不了扬州了，不曾想如今便登上了归程的船。】

云章也感慨万千。

按照原著轨迹，林妹妹一辈子可不是只有奔丧才能回去嘛。

如今，命运彻底转了弯！

【那是你家，自然是要回去的。】云章说。

【话虽如此，只是望着外祖母和诸位姊妹们不舍的眼神，我心里到底不痛快。】林黛玉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泪，脸上无半分笑容。

云章：【这是自然的，到底相识一场，日后山长水远，如何能不感伤？】

林黛玉：【确如此。】

云章想着另一位主角，【贾宝玉呢？今日不曾再发狂吧？】

林黛玉回道：【外祖母没叫他知晓，早早打发他出府去了。】

云章感叹，【看来老太太心里也明镜似的，知晓贾宝玉易发狂，怕他再闹腾的昏厥过去，便早早把人打发远了。】

林黛玉只道：【不论如何，他不来也好。】

云章：【可不是，省的你再被他吓一回。】

林黛玉：【嗯。】

云章又想起一事，【对了，贾府可有人送你回去？】

林黛玉回道：【琏二哥哥送我回扬州。】

云章并不意外，【倒是同我所想相差无几，那偌大的荣国府，也就贾琏还有几分办事的能力。】

到底在荣国府住了好些日子，加上云章经常做一些分析，以致林黛玉对贾府个中情况还算清楚，眼下见了云章这话，心中不免叹气。

【二舅舅倒是一心叫宝玉读书。】

【那你看他认真读了吗？】云章反问。

林黛玉无话可说。

察觉到林黛玉伤怀，云章也不想继续戳她的心，【贾宝玉就是那么个不喜读书的性子，府里人又惯着，你着急也没用，别想了，省的叫自己不痛快。】

林黛玉心想，她住贾府时都事事小心，不去做那惹人厌烦之事，如今离了府，更鞭长莫及了，便是想管也管不着。

这边，云章是彻底松了口气。

已经踏上回程之旅，就凭已经知晓林黛玉未来的林如海，那就决不可能再让林黛玉回到贾府，不出意外，她的命运从此再同原著挂不上钩。

可喜可贺！

“章哥儿，回来了。”回到家，云瘸子自厨房探出头来。

云章笑着应，“回来了。”

云瘸子道：“饭马上好。”

“不碍事。”云章道：“我先将东西放书房去。”

云瘸子应了声。

刚搬来渝州城时云瘸子很不适应，觉得浑身不舒服。许是对陌生之地的恐惧，云瘸子也不出门，就围着院子里的菜地转，顺带喂养从村里带来的母鸡。

至于那只公鸡已经炖来吃了，因为它打鸣吵人，怕影响周围的邻里。

鸭子则是卖给了黄婶家，也没喂了。

云章重新入了学，学堂就在石榴巷出去百来米的地方，因为离得近，每顿都能回家吃。因着云章上学，所以家里的一应杂事都被云瘸子包揽了过去，每日过的倒也充实。

只是城里到底不如村里活多，地也无需怎么翻，菜籽是早就撒下去的，偶尔拔拔野草，基本再无活计。

人闲了便觉无聊，加上云章鼓励，因而云瘸子慢慢的也去外头看看，多走两回，他就发现外边也没想象的那么可怕，反倒极为热闹，有许多不曾见过的好玩东西。

尤其是茶馆里说书的，讲的极有趣，叫他欲罢不能。

不仅如此，去茶馆的次数多了，他还认识了一个老头，两人都极爱听书，相处着竟成了书友茶友，闲暇时便约着去点一壶茶，然后听一下午一早上的书。

时间久了，云瘸子倒变得开朗了些，脸上的笑也多了。

这变化叫云章欣喜，他忍不住感叹，果然，环境能影响人的性情！

搬来城里实属明智之举！

父子俩一块用过饭，云瘸子收拾着碗筷，云章则又去书房背书。既然已经决心要读书，明年还得下场科考，那读书便不可懈怠，良好的读书习惯很有必要。

正默着书，云章便听见外边有声响，像是黄婶他们的声儿。

待出去一瞧，果真是。

一同来的不仅有黄婶，还有她的大儿子云大柱。

两人还是第一次上门来，怀揣着紧张的心敲了门，如今一进宅院，瞧见里边的环境更是浑身不自在，眼睛忍不住四处瞟，手脚都无处安放。

云章笑着喊人，“黄婶儿，大柱。”

黄婶闻声转头，就见云章穿着一身鸭卵青细棉衣，脚踩同色千层底鞋，手里拿着一卷书，身子立的端正，嘴角含笑的模样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爷们。

黄婶有一瞬儿的恍惚，一时竟回想不起来原先云章在村里时是何模样。

云章招呼他们，“黄婶，大柱，都别站着，快屋里坐。”

堂屋明朗宽阔，墙上还挂着几幅花鸟画，家具器物一应俱全，全是原先张老爷家用过的，父子俩搬进来住之后基本没怎么添置过。

云章放下书，边招呼两人坐边倒茶。

黄婶有些紧张的接过来。

云章心中无奈，嘴上却问：“黄婶今儿怎么有空进城来？”

黄婶笑着答道：“鸭子下了不少的鸭蛋，我攒了好些，今日就进城来卖。”

云章问：“卖的如何？”

“要卖的都卖完了。”说到这黄婶顿时笑容满面，“原本我还想着鸭蛋比鸡蛋腥些，怕是没多少人喜欢吃，没曾想摆上摊没多久，就有人相继来买，连同我带来的菜都卖完了。”

云章祝贺，“那感情好啊，多多少少都是钱，攒攒就多了。”

黄婶赞同道：“是这个理，日后倒是可以继续来卖鸭蛋。”

云瘸子也道：“不止鸭蛋，还有鸡蛋鹅蛋、山里的嫩野菜、晒干的菌子、河里的鱼虾这些，不少人也都喜欢，定能卖出去。”

黄婶惊喜连连，“赶明儿就试试！”

话题一聊起来，原本的陌生感不觉便散去，家里头还有些买来的点心，云章也去端了出来，喜的黄婶和云大柱直乐呵。

坐聊半晌，茶吃了，点心吃了，黄婶又留下十个鸭蛋，云章推辞不过收下后母子俩才起身离开。

路上，黄婶还感叹，“章哥儿他们如今过的真是老爷日子，恁大的宅院住着，有菜有水，粮食还有村里的出息，真真是吃喝不愁了！眼瞧着章哥儿都比原先结实了不少！”

云章的变化其实不在外貌，而是那股身上的气质，要黄婶说，以前只是跟地里的泥猴子有些区别，如今却是半分不像，要不是她知晓那是云家村养出来的孩子，她恐怕真要以为这是哪家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了。

云瘸子外在的变化才是最明显的，明眼瞧着气色好了，看着胖了不少，人也活泼了些，他们坐着一道说话时，已然不似从前那般一声不吭了。

显然，是日子过得极顺心。

只是男女有别，黄婶怕落人口实，没将这个话说出来，只在心里头琢磨琢磨。

云大柱说道：“娘，我会好好干活的。”

黄婶笑容满面，“成！如今我们多种十亩地，秋收后除开自家吃的还能卖掉些，再卖卖鸭蛋鸡蛋这些，把钱攒一攒，指不定还能多买上一亩两亩地，以后给你们兄弟说媳妇也好说！”

云大柱羞的面色通红。

黄婶哈哈大笑，喜滋滋的带着儿子回村了。

作者有话说

第30章 红楼30